6、缘起_遇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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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、缘起

  衣末开始快速的逃跑着,她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,越来越快,手臂被荆棘刮花,头发被树枝扯乱,脚下的鞋被灌木丛拌开,她也没有停过一次步子。

  如此跑了大概十分钟,眼前不再有路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蕨类丛。

  那人在建造这座别墅的时候很注重阴阳调和,房屋如此,花园如此,就连这连绵的后山,都是一半开发一半野生。

  要想逃出生天,必须翻过山头,去到山的另外一面。而接下来的这段难行的野生丛林,是必经之路。

  衣末大口喘着气,没有多想便赤着脚往那蕨类丛间踩了去,没走几步,便发现自己留下了足迹。

  她这次停缓了步子,眼神飞挑,见身旁的树枝都长得郁郁葱葱,心下立马有了主意。

  她就近折了一根带满枝叶的小树枝拖在手里,一边往前走一边用枝叶将身后的足迹抹平。可这样一来,她逃跑的速度大大减慢,如此下去,不消多时,必会被身后身强体壮盯梢的保安给追上。

  衣末开始愈发着急起来,无计可施之时,突然开始天降大雨。

  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打落下来,打在衣末的脸上,打在身后的蕨类丛上。春天的蕨类植物茎叶偏软,经雨珠那么一打,没过多时便都软趴趴地倒成了一片,再也看不出什么足迹。

  衣末见状无声大笑,故意朝另外一个方向将手中的树枝一扔,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地继续往山上爬。

  这场雨越下越大,越下越急。衣末顺利地逃到了山顶,只觉得天旋地转,她喘气喘得厉害,再也没有力气继续逃了。她只得找了个树丛藏起来,又生怕后面会有人追上来,于是在钻进树丛之前,特意俯瞰了眼山下的别墅群。

  整个半山别墅都被包围在了雾海之中,隐约之间,衣末觉得那别墅的构造好似在哪里见到过,却又不怎么想得起来,回忆好一阵,终于忆起,心下大骇,连滚带爬往后倒了数步,再也休息不下去,只得吊着一口气,咬牙挺着继续逃离这个恐怖之地。

  衣末逃跑当天,恰逢沈辞乘坐直升机回来。这一天的雨下得很大,没过多久,

  天地之间便是雾蒙蒙的,能见度极低。

  飞机在空中盘旋了好一阵才成功落地,沈辞刚下飞机,便看见小青冒着风雨朝他跑来。

  小青是当年照顾过沈父和沈母的麽麽的遗女,她也是那场家变的受害者,只不过那时候她还很小,不记事,自那之后,便一直被养在沈家大院里,女承母业,继续服务于沈氏家族。

  沈辞并不把小青当外人,见她跑近,脸上难得露出浅笑,温声说:“下雨了也不知道撑把伞,这么多年过去了,还是如此莽撞。”

  一边责怪,一边却将手中的伞柄往前倾,好让刚跑过来的小青也能一并躲雨。

  换作平常,小青得了主子的这般照顾,必然会笑得合不拢嘴的。可是这回她没有,她捂着胸口,跑得连话都说不利索,只得指着东屋的方向,结结巴巴地说:“爷,姐姐,姐姐她……”

  闻言,沈辞当场便凝住了笑意,正色问:“她怎么了?”

  小青带着哭腔,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来:“姐姐、姐姐不见了!”

  说罢,忍不住自责,扑通一声跪在了沈辞的跟前。

  “什么时候不见的?”沈辞看着脚下的小青,低沉问。

  小青不敢耽搁时间,用最快的速度喘匀气,便回道:“一小时多以前,我随姐姐在后山转悠,她说……她说她想去方便,让我给她放风,我当时没有多想,就依言做了,可是等了五六分钟还没见姐姐回来,于是我们就去寻,谁知姐姐……姐姐就这样不见了。”

  小青并不敢说衣末是故意逃跑,可虽然她不说,沈辞却听出来了。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,这回却摆在了脸上,连并握着伞柄的指节都因用力而变得苍白起来。

  “我问你,她,到底不见多久了?”

  这一回,语气比之前更沉。小青匍匐跪在地上,闻言之后,气都不敢出了,哆嗦着说道:“回爷的话,已经……已经一个时辰了。”

  一个时辰,两个小时,足够让一个一心逃跑之人翻过后山了。

  而翻过后山,她又想逃到哪里去呢?

  得到衣末准确的逃跑时间,沈辞没有再问其他多余的问题,直接带着一圈人马朝别墅的停车场走了去。

  他提前猜出了衣末想要去的目的地,

  又根据她逃跑的时间,大致估算到了此刻她应该在的位置。

  于是他派了二十名手下沿着衣末逃跑的大致路线开始搜山,剩下的另外六十名手下,则跟着他一起开车绕过大山,直接从山的另一面,沿近路反向包抄。

  魏进从沈辞走向停车场的那一刻便猜出了他的计划,自然跟着沈辞一起驱车去往山那面的码头。

  他本以为沈辞会在终点等着鱼儿自投罗网的,就像曾经无数次明里暗里与沈淮南交手一样。可这次他想错了,他的主子一反常态,下车之后,直接取下假肢,想要换成拄拐,亲自搜山。

  “爷!”魏进见状,连忙奔向前劝阻,“爷,今天雨下得太大了,搜山这种事情,我和兄弟们去就行,您还是……”

  “接着。”魏进说话的间隙,沈辞已经快速地卸下了右腿的假肢,朝他扔了过去。

  魏进没有半点防备,接了个措手不及,等到将假肢妥善放好,才一个转身的功夫,便看见沈辞拄着拄拐,加入了搜山的队伍。

  魏进自知沈辞的脾气,也不再相劝,只得安排好几个人,嘱咐他们务必保护好主子,而自己则又掉转过头,开始调拨其他搜山的人力过来,并通知海面上所有的船只,除去主子之外,均不得搭载其他任何一人过海。

  这一天的雨下得真的太大了,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。沈父生前信奉风水,为了阴阳共存,当初按照沈父的意思,后山一分为二,一半人工修建,另一半却是野生丛林。

  山上常有野兽出没,且林木深厚,是以搜山的人员大部分都带有防身的枪弹和互相通话的联络器,沈辞走得急,除去手中的一根拄拐,无其他旁的一物傍身。

  可他却明了一切,周围除了他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,便是一声急过一声的风雨,这过分的静默只能说明一件事情——谁都没有找到她。

  如此众人大概寻了半个小时,沈辞身旁之人腰间的联络器终于响了起来。

  ——“南面没有发现可疑人影。”

  ——“东面没有发现。”

  ——“西面也没有。”

  一个又一个消息传来,都印证了沈辞之前的猜想。沈辞走着走着,慢慢停了步,旁众人见状,亦跟着一起停了

  下来。

  没人知道他们的主子在想什么,他们只看见原先那个高高在上的沈家大少此刻和他们一样,被从天而降的大雨淋成了落汤鸡,因为被水浸湿,此刻他空悬着的裤腿拧巴在了一起,混合着山上的泥土,全部粘连在他那断肢之上,让人看上去就觉得极不舒服。

  不过周身散发着的气场却无一丝减弱,大家都不敢说话,也不敢多看沈辞一眼,直到沈辞自己发了话,他们才敢光明正大的将眼神投递过去。

  “你们三个,去东北面的石壁那边搜。”

  “你们两个,从我右手边过去,从西面开始,一路往上。”

  声音低低沉沉,听不出是喜是怒。命令完,沈辞便低了头,重新紧了手中的拄拐,开始继续往正北方向行进。

  身后众人听完,站在原地没动,相互对视一眼之后,开始面露难色。

  他们是魏二爷派过来专程保护主子的,此刻如果撇下主子前往搜山,万一到时候主子有个三长两短,他们就算一人长着十个脑袋都不够魏二爷嘣的。

  正是为难的时候,走在前面的人影停了。沈辞回头,缓缓扫了众人一眼。

  只消那一眼,原先还为难着的众人瞬间就不为难了,个个打了鸡血样的,迅速按照之前的命令开始搜捕。

  周围很快只剩下沈辞一人,他走得并不比常人慢,因为右腿的残缺,每次走路都得耗费大量的力气,因此他的腿部肌肉反而比常人更加健硕。他沿着正北的方向一直往上,很快,他便走到了山林的流沙一带。

  他从未忘记过一些事情,一些他的父亲只交代过一次,就深深刻在了心里的事情。

  那时候他还很小,一次随父亲登山,来到山顶之后,他看着两面完全不同的风景,非常困惑,于是问父亲说:“爸爸,为什么修山只修一半?”

  那个时候,沈淮瑾的事业做得极大,在沈家的地位极高。他春风得意,一边看着自己刚刚建起的杰作,一边摸着自己儿子的头,说:“儿子,爸爸对所有人都说,修山只修一半,是听从了风水大师的建议,意在一动一静,一阴一阳。”

  “但儿子你需要记住,这座山是我们的保护神,如果哪一天遇到危险了,它不仅能帮

  我们抵御敌人,还可以帮我们逃出生天。”

  说着,沈淮瑾蹲下--身,指着北面的山林,开始一一交代。

  “看到那面石壁了没,那是最难走的一条路,可爸爸在那个地方设置了玄关,里面有绳索和吊篮。”

  “还有西北面的丛林,那处最是阴寒,蛇蝎聚集,从那处经过,必须防范到位。”

  “那中间这条路上,又有什么?”小沈辞肉乎乎的手指着正中白凸凸的一段路,好奇问道。

  这一回,沈淮瑾脸上的笑意凝住,表情开始变得严肃,小沈辞等了半晌,他才低沉回了两个字:“流沙。”

  小沈辞更加好奇望着他。

  沈淮瑾继续说道:“中间这条道,是我们的生门,也是我们的死门,儿子你一定要记住,不到万不得已,切不可走这条路。”

  山林空濛,雨声淅沥。

  昔日父亲所言,应犹在耳。只不过那时他还太小,并不懂得父亲为何如此惧怕流沙,如今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,终是懂了。

  未知之数,最是可怕。

  沈辞有一种直觉,衣末会选择这条路。

  她很聪明,之前伺机逃跑的那些时日便懂得制造乖巧服从的假象稳住他们,如今他们回来时乘坐的直升机的动静肯定已经惊扰到她了,再加上天降大雨,整个山林全部被大雾笼罩,能见度极低,面对这种情况,她必然会选择正北这条虽不平坦,但行程最短的山路下山。

  沈辞没有半分迟疑便踏入了最为危险的一段流沙之路,他紧蹙着眉头,一手撑着拄拐,另一手极尽可能地抓住周边的树干,好分去一些自身的重力。可雨下得实在太大了,这座山的山体并不夯实,因为雨水的冲刷,脚下的山路早已变得坑坑洼洼,除去流沙的危险,还随时都有有石崩的可能。

  沈辞开始走得愈发艰难了起来,拄拐的承重面很小,每行一步,拄拐的四分之一便会被泥沙所吞噬,沈辞刚走二十分钟便被迫停了下来,他的脸上布满了水珠,分不清是雨还是汗。他抬起头,打量着周围的情形,正准备伸手去抓前方一棵树的树枝用来借力的时候,没有半分征兆的,脚底突然往下一塌,很快他的半截小腿便被不断往下流窜的泥沙所裹住,不

  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出来。

  沈辞眼皮一跳,知道自己是遇上什么了。他的反应很快,单腿保持平衡的同时,右手向上用力一拔,原先被陷在泥沙里的拄拐便被他全部拔起,再然后他反握拄拐,朝前一挥,前后不过一秒的时间,拄拐的勾子便顺利勾住了前方的树木枝干,延缓了身体下陷的速度。

  沈辞清楚这样的情形之下,单靠自己是不可能走出这片流沙的。可周围人影全无,雨声又大,呼救必然行不通,唯一的办法,便是电话。

  想到这里,沈辞低下头,一手扯着拄拐,另一手快速摸索着口袋。

  摸着摸着,动作复又顿住。

  口袋里并没有手机,想必是之前卸假肢的时候太过焦急,以至于手机从里面溜出都不曾发觉。

  看样子今日一劫,是在所难逃了。

  人一旦踏进流沙区域,就像陷进了沼泽,除了等待死亡的到来,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。

  沈辞一开始还努力抓着拄拐,可随着身体越陷越下,原先拄拐勾着的枝干承不住力,“嗒”的一声断了。

  他便也放弃了挣扎,人闭上双眼,安静地等着属于自己的归宿。

  可却免不了心中的悸动。

  都说将死之人,平生所经之事都会变成缩影,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回放一遍。

  自从十一年那场变故之后,他除去仇恨之外,心里好似没有装下过任何东西,也没在乎过任何东西。他的心里只有一点光芒,便是当年救过他一命的哑女。

  她的名字叫衣末,第一次遇见她,他才十七岁。

  那一年,他的叔叔沈淮南策反,自己的父亲中计被害,而他亦是身受重伤,托着一条被打得半残的右腿从枪海中逃了出来,倒在了宁城南面的一个小巷路口。

  那一晚,周围熙熙攘攘的,好似经过了许多人,却没一个人愿意对那个满身沾满了鲜血的少年施以援手。

  直到她的出现。

  白衬衣,青纸伞,真美啊。

  一走就走进了他的心里,然后被他小心翼翼的,藏了这许多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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