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 三合一_佛系女主每天被迫营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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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三合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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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,伴随着电闪雷鸣,雨越下越大,沿着瓦当连成一条白练,坠入沟渠中。

  屋子外响声震天,屋内却鸦雀无声,气息凝滞。

  孟夷光呆坐在床边的圈椅上,脸上的血迹胡乱擦拭过,只留下淡淡的红痕,藕荷色衣衫上的血迹已干涸,像是斑驳的锈迹,呼吸间,仍能闻到丝丝血腥味。

  她怔怔看着躺在床上的裴临川,他闭着双眼眉目安宁,脸色蜡黄生机全无,只余微弱跳动的脉搏,能表明他还活着。

  明明先前他还眼含担忧,关心着自己的身子,一次次给她诊脉,不过瞬息间,他就那么毫无征兆倒向了她。

  太医正汗湿衣背,又施了一次针,待最后一根针取下之后,裴临川还是如先前般,毫无醒转迹象。

  他抹去额角的汗,歉意的道:“夫人,恕在下无能,实在是已尽全力,国师的脉相中无任何中毒的迹象,亦找不到他突然吐血的缘由。

  现今国师失血过多,只能先开一副补血的药,试着补血益气,且等着他能不能自己醒过来。”

  孟夷光回过神,转头看着蹲在角落里的阿愚,抿了抿干涸的嘴唇,问道:“阿愚,上次国师吐血时你是否在旁?”

  阿愚双眼通红,声音沙哑着道:“上次我与阿垄都在旁,国师在摆阵法,他挪来挪去我们也看不懂,就见到他愈发烦躁,似乎总不满意,没一会后就吐了血。

  我们吓得要去寻你,他却拦着我们,自己把了脉后说无碍,你胆子小,让我们别吓到了你。”

  太医正听后神情愈发肃穆,说道:“夫人生药铺子前闹事之事,我也有所闻,按理说国师医术高明,他说无事,定不会是中毒,估摸着其他寻常人亦难诊出他的病症。”

  孟夷光心一点点沉下去,可现在自己一定不能乱,她定了定神,颔首以示谢意:“有劳太医正,郑嬷嬷与阿垄随大人去开药方抓药。”

  太医正实在无计可施,叹息着下去开药方,郑嬷嬷与阿垄忙跟了出去,房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静谧。

  郑嬷嬷与阿垄熬好药端进来,她上前低声道:“我与阿垄亲去抓的药,一步不离亲手熬好端来,未经过他人之手。”

  孟夷光点了点头,阿愚上前扶起裴临川的头,阿垄拿着羹匙舀了药递到他嘴边,他双唇紧闭着无任何反应。

  阿垄急了,将药递给阿愚端着,自己用手捏着他的下巴,迫使他张开嘴,阿垄重又舀了药喂进去,松开手后,药从他嘴角溢出,流得满身都是。

  阿垄忙回头看着孟夷光,难过的道:“夫人,国师不肯吃,他平时也最不喜吃苦药。”

  孟夷光也担忧不已,要是一直不吃不喝,就算是正常人,也熬不下去,她沉吟片刻后道:“去拿蜜水来,喂药后再喂他一些蜜水。”

  郑嬷嬷匆忙去拿了蜜水,阿垄复又喂了药后,再喂了他一匙蜜水,裴临川还是如先前一般,吐得一干二净。

  孟夷光心沉到了谷底,却束手无策,阿垄与阿愚干脆抱着头,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。

  裴临川原本沾着血迹的衣衫上都是药汁,想着他喜洁,她用力掐了掐手心,厉声道:

  “阿愚阿垄,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,你们都给我起来,给国师擦洗身子换上干净衣衫,春鹃,你去拿新被褥来,将床上的全部都换掉。”

  阿愚阿垄抹掉泪水站起身,大家自去忙碌,郑嬷嬷她们也不敢歇着,忙着打水替他换衫擦洗,换上新被褥枕头,撤去屋里的香炉,去采了新鲜的荷花来,插在圆肚瓷瓶里。

  夏荷见孟夷光始终坐在那里,不错眼的看着裴临川,关心的道:“九娘,我打了些水来,你先去洗漱歇息一阵,这里有我们守着。”

  裴临川要是一直醒不过来,后面还有无数的大事要去面对,现在她绝不能先倒下。

  她闭了闭眼,手撑在圈椅扶手上站起来,腿一软踉跄几步,夏荷忙上前扶住了她,去净房伺候她洗漱。

  孟夷光强撑着疲惫的身子,从净房出来走后坐在屋角贵妃软榻上,唤来阿愚道:“你与阿垄轮着歇息一会,然后去宫门口守着,待宫门一开就进去求见皇上,将国师之事原原本本,一字不漏禀告给他。”

  此事瞒不住,依着皇上对裴临川的看重,要是一直瞒着不报,他能醒转还好,要是不醒转,对她,甚至于孟家,将会是灭顶之灾。

  阿愚阿垄点头应下,却不肯离开裴临川半步,蹲在他床脚和衣而卧。

  孟夷光也不勉强,又低声吩咐郑嬷嬷:“嬷嬷,待天亮之后,你亲回孟家去,将此事告知老神仙,让他心里有个数,得有些准备。

  阿爹阿娘那里就别再提,他们藏不住事,知晓了也是白担忧,人多嘴杂,总得防着一些。”

  府里下人除了阿愚阿垄,都是孟夷光的陪房,可现在容不得有一丝闪失,她还是仔细嘱咐道:“府里要外松内紧,门房那些地方尤其不能松,谁敢乱走动乱传话,抓起来先关着,以后再慢慢收拾。

  我就歇在这里,你们也不用值夜,下去好好睡一觉,歇息好了才有力气做事,后面的事.....”

  孟夷光没有再说下去,郑嬷嬷心里也明白,一颗心一直提在了嗓子眼。

  裴临川就算是国师位高权重,是皇上最器重之人,可见他性子单纯,她也从未怕过他。

  现今他病倒在床,她才蓦然发觉,他如一座山,轰然倒塌,不知会将多少人压在下面,永世不得翻身。

  郑嬷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,她见孟夷光虽然神色疲惫不堪,却仍沉着冷静,一件件事有条不紊吩咐下来,让她的心也安定了不少,强稳住神招呼着春鹃她们下去歇息。

  阿愚悄无声息进了宫,郑嬷嬷也回了孟府,孟夷光迷迷糊糊睡了一觉,醒来后全身酸疼不已,却先去裴临川床前看了看,他仍旧一动不动沉睡,阿垄拿着湿布巾,在替他擦拭手脸。

  她沉默着站了一阵,去了净房洗漱,待她出来,阿垄已擦拭完,阿愚与郑嬷嬷也回来了,她忙问道:“皇上那边可有什么话?”

  “皇上没说什么,只说让我回来守着国师。”

  孟夷光愣了愣,心中不安更甚,可又只能耐心等待。

  郑嬷嬷上前道:“九娘,先去用饭吧,太医正一会怕是要过来,老神仙说是先进宫去见皇上,出宫后会直接来府里。”

  雨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,庭院中的青石地面积起的水,已漫过脚面。

  孟夷光站在廊檐下,看着阴沉沉的天,心里更为沉重,强忍着不动声色,先去用早饭。

  她不过才吃了小半碗粥,皇帝的亲卫身佩刀剑,无声无息涌进来,将府里上下围得密不透风。

  裴临川躺着的屋子前后,除了亲卫镇守,房顶上还伏着黑衣卫,架着重弩对准了屋子。

  除了阿愚阿垄,其余人全部被赶出院子,连着孟夷光,亦不能再踏进院门一步。

  皇上身着常服,太医正与几名太医,跟在身后神情紧张如临大敌,匆匆走进屋子,良久之后,孟夷光也被李全叫了进去。

  太医们都跪趴在地,皇帝面无表情坐在床沿上,见孟夷光进来,挥手斥退屋里的人,她忍住心中惊惶,上前叩首跪拜施礼。

  皇上只冷眼瞧着并不叫起,他语气稀松寻常,像是话家常般道:“孟九娘,你与阿川也成亲了一段时日,你觉着,他怎么样啊?”

  孟夷光后背发凉,掩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抠着青石地面,恭敬的答道:“回皇上,国师他很好,至纯至善,是我没有照看好他,都是我的错。”

  “孟九娘,你很会说话,跟京城权贵人家费尽心思教养大的小娘子一样,先学说话,再学做人。”

  皇上声音平静,却如屋外的惊雷,句句劈在她心上,他愈发平淡,她愈发害怕。

  “阿川怎么会好呢?他不懂人情世故,不懂怎么说话,身无长物,府里破破烂烂,我进来时瞧见了,你将府里打理得很好,这些花了你不少嫁妆银子吧?

  我曾对阿川说,孟家有的是银子,孟家肯定会给她丰厚的陪嫁,你媳妇的也是你的,以后你不会缺银子花。唉,都是我的错,孟家小娘子有的,是她的嫁妆,怎么肯给一个傻子花呢?”

  皇上停顿片刻,笑了笑,“在乡间,有那走乡串户耍猴的艺人,给猴子一点吃食,猴子得卖力逗笑,给他赚大钱,不听话就用鞭子抽。

  久而久之,猴子只要耍猴人手一动,就自发露着屁股惹人发笑。”

  孟夷光跪在地上,神魂俱裂,皇上的话语中透着浓浓的杀意。

  他是觉着,自己拿裴临川当猴在耍,先前他为她的铺子强出头,去摆棋摊赚银子,这些都在他病倒之后,成了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。

  “都是我的错,我不该将阿川赐婚于你,孟家几百年的清贵之家,自是八面玲珑。

  孟相更是其中翘楚,他将你教得很好,孟家一门上下,全都是聪明人。阿川这么一个傻子,聪明人怎么会看得上呢?”

  孟夷光此时手撑着地,缓缓挺直脊背抬眼看向皇上,不卑不亢的道:“自打赐婚起,家人一直替我担忧,怕我受委屈,只因为我是孟家女儿。

  祖父曾无数次说,无论我们长多大,在他的眼里,始终是那个需要父母亲人护着的孩子。

  祖父也曾对我说,国师性情与常人不同,我得多担待。我生性愚钝,更是俗人中的俗人,贪图享受,努力赚银子,只为了过得好一些。

  所以拿出嫁妆银子来,修整原本破烂不堪的国师府,国师也能住得更为舒坦。

  祖父自入相以来,他最常提在嘴边的话是,不能鱼肉百姓,他对百姓心怀怜悯,国师是他的孙女婿,又岂会因国师的与众不容,而嫌弃他?”

  皇帝脸色渐沉,冷漠看着孟夷光,她却不再惧怕,深呼出一口气,微微笑道:“国师喜欢孟家人,就因为他性情如同稚子般纯善,能体会到谁真正待他好。

  他从不说谎,不愿意之事,谁也不能强迫他。所以他才会站出来替我出头,去摆棋摊赚银子,他觉着,我对他好,他愿投之以琼瑶,报之以琼琚。”

  “砰!”

  一个杯子砸在她身边,碎片四溅,有一片扎进她的手背,刺痛传来,倒让她清醒了些许。

  “好一个对他好!”皇帝神情狠戾,咬牙切齿的道:“对他好,就让他出来丢人现眼?让他不思进取?

  江南道受水患之灾,京郊大雨山石坍塌,他却从未出言警示,将心都用在了为你赚银子,讨你欢心上!”

  孟夷光心下大骇,国师于皇上,是国之重器,他无法卜算出灾害,这可是为孟家带来灭顶之灾的祸根。

  皇帝蹭地站起身,背着手狠声道:“阿川醒过来便好,要是醒不过来,我要灭你孟氏满门!”

  他怒冲冲大步走了出去,亲卫进来冷声道:“孟夫人,请。”

  孟夷光慢慢站起来,看了一眼沉睡的裴临川,转身往外走,被亲卫关进了客院。

  郑嬷嬷她们也被送到这里,见她来后,忙围过来,神情忐忑不安又惊恐。

  她强笑道:“没事,你们都下去吧,记得别乱走动,等过去了就好。”

  郑嬷嬷这时见孟夷光手背血流不止,慌乱抓起她的手,这一晚受的委屈惊吓,此时瞬间崩溃,眼泪再也止不住往外掉。

  孟夷光看了眼自己的手背,笑着道:“嬷嬷别哭,我都没觉着痛,春鹃你去打些清水,我洗洗手。”

  “我去找看门的人,反正太医在府里,我们又不是犯人,难道还不许我们看病治伤么?”

  郑嬷嬷恨恨说完就往外走,孟夷光忙拉住她,“嬷嬷别去,国师还重病不起,我这点小伤就要劳烦太医,没得让人再给我记一笔娇气张狂。”

  孟家人已被皇上记恨在心,这里的一举一动,定会传进他耳里,此刻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。

  郑嬷嬷停下脚步伤心抹泪,夏荷也跟着哭道:“国师生病,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,我们哪里待国师不好了,又不是我们害了他。”

  “夏荷!”孟夷光沉下脸道:“府里四下都是皇上的人,不能再如以前般,说话之前得脑子里多想想,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。”

  夏荷见孟夷光动怒,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言,只是低头流泪。

  春鹃去打了水进屋,拿布巾给她清洗干净手,她靠在软塌上,疲惫的摆摆手,“你们下去吧,我自己歇息一会。”

  屋里的人退出去,孟夷光再也撑不住,软软倒在塌几上无法动弹。

  先前皇上浑身浓烈的杀意,让她以为难逃一死,最后她提及裴临川,他的杀意渐渐退去,才让她逃过了这一劫。

  要是裴临川不能醒转,就算她说破了嘴,皇上仍然会杀了她给他陪葬。

  可是,裴临川,你究竟要如何才能够醒过来?

  府里被重兵包围,无人能进出,除了皇上每日会来,就剩下太医们住在府里,没日没夜商议着施针下药。

  可他非但没有好转,脸色一点点灰败,脉象更是弱到几乎摸不着,已奄奄一息。

  客院里,先前还能送进来新鲜吃食,随着裴临川病情加重,她们这里别说新鲜吃食,连饭菜都见不着,一日只有几个冷面馒头果腹充饥。

  郑嬷嬷拿着几个馒头进屋,心里说不出的难受,面上却仍尽力笑道:“今儿的馒头还算软和,九娘你趁热吃。”

  孟夷光神情淡然,这些日子她关在这里,经过了最初的惊慌失措,到如今倒坦然面对,不管是福是祸,总不能一直担心受怕,没得先把自己活活折磨死。

  她也想了许多,回想起与裴临川成亲以后的点点滴滴,其实皇上说得也不算错,是她改变了裴临川。

  自打他第一次吐血起,他不在意,她也就忽略过去未曾放在心上。

  兴许是她性情疏离,从未真正拿这门亲事当一回事,对他真诚以待。

  他的种种改变都有迹可循,他曾无数次说过,先生说,要心无旁骛,才能成就大业。她只是随意听过就算,却从未思索过其中深意。

  她拿起一个馒头掰开,见中间有个小纸团,微微怔楞后面不改色,将纸团藏在袖中,指着面前剩下的馒头道:“嬷嬷,你拿去与春鹃她们分了吧,我吃这一个已足够。”

  郑嬷嬷也不客气,孟夷光常对她们说,做事之人先得吃饱,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。

  她拿了馒头出去招呼春鹃她们一起分食完,又打了些水来伺候孟夷光漱口。

  孟夷光吃完馒头,漱口之后去了净房,拿出纸团打开来一看,上面是老神仙左手书写的簪花小楷。

  上面简单写着孟府一切都好,勿念,外面有人被指使出来闹事,皇上杀鸡儆猴,灭了两家,现在已无人敢出头。

  她松了口气,将纸团撕碎放进水里揉碎,扔进了马桶里,稍作整理洗漱后出了净房。

  郑嬷嬷上前给她沏茶,压低声音道:“厨房里的人也不能出府,厨房采买都由伙计送到角门,由丫环婆子前去取,送货的伙计可信,九娘可有消息要递出去?”

  孟夷光静默半晌,低声问道:“国师那边现今情形如何?”

  郑嬷嬷心下难过,轻叹道:“府里只有阿愚阿垄能随意走动,洒扫的粗使婆子借机跟我说了句,阿垄阿愚他们,一天比一天憔悴,只怕......”

  她没有再说下去,孟夷光心下大恸,抬起头看向窗外,这些时日总是下雨,稍作停歇后又下个不停。

  现在外面又下起了蒙蒙细雨,伴随着风,桂花树哗哗作响,像是在呜咽哭泣。

  裴临川曾抱怨说,为什么府里种了这么多桂花树,桂花香气太浓,太香过犹不及。

  她笑着回他,桂花拿来做成桂花蜜,最香甜可口不过。他立即开心雀跃道:“那我帮你采,桂花细小,须得花功夫,你采会累着你。”

  已临近中秋,桂花即将开放,他却等不到花开,等不到新做的桂花蜜。

  孟夷光摇摇头,低声对郑嬷嬷道:“嬷嬷,这一场大劫难,国师能避过,我们亦能无恙,国师不能避过,我们亦难辞其咎。

  罪责不会追到你们身上,我的银子地契你都知在何处,你们几人的身契我都还给了你们,那些银子你拿去与春娟他们分了,互相照看着,财不要外露,去寻个清净之地好好过日子。”

  郑嬷嬷悲从中来,哭得伤心欲绝,孟夷光却眼睛干干的,怎么都哭不出来。

  晚间风雨愈发急,树叶被狂风吹得四下摇晃,孟夷光心神不宁,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。

  像是才闭上眼,就屋外响起阵阵沉闷的脚步声惊醒,很快门被推开,风卷进屋子,吹得案几上的书啪嗒掉地。

  孟夷光猛地翻身坐起,心咚咚跳个不停,她按压住胸口,用力使自己镇定下来。

  屋子里灯逐渐被点亮,沉默高壮的男人吹灭火绒,隐身在了暗处。

  在她床前,站着一个头发胡子乱成一团的老头,浑身身脏兮兮沾满了泥浆,清瘦皱巴巴的一张脸看不出年岁,眼睛却亮得出奇,正侧头好奇打量着她。

  “你是谁?”

  孟夷光心里一惊,她按捺住惧意说道:“老先生,可否容我先穿上衣衫?”

  老头眨了眨眼,说道:“你还没有阿川好看,又没什么可看的,算了穿吧穿吧,你得穿快点,我不想等。”

  阿川,难道他就是裴临川的先生?

  孟夷光心中微动,飞快拿起床脚的外衫穿上,下床曲膝施礼,恭敬指着窗边的矮塌道:“先生请这边坐,先生可是国师的先生?”

  “是我。”老头走到矮塌上坐下,仍旧锲而不舍问道:“你是谁?”

  她眼眸微垂,答道:“我是国师的妻子,孟家九娘孟夷光。”

  老头皱眉,不悦的道:“胡说,孟家九娘是早亡之命,你不是孟家九娘,我算了很久都没有算出你的来历。”

  孟夷光微笑着答道:“国师曾亦如先生这般问我,我问他怕不怕,他说不怕。他碰触过我的脸颊后,说我与他一样,身上是暖的,是活生生的人。”

  老头突然伸出手,飞快覆上她的手腕,他手心冰冷,惊得她全身僵直,他缩回手,点头道:“是与常人一样温暖。”

  孟夷光才呼出口气,他又突然变脸生气道:“阿川怎么会娶你,难道他算不出来与你成亲,他将会有大劫么?”

  她怔怔看着老头,裴临川曾说过,他算过有大劫避不过,难道自己真是他的劫难,他也是因为自己而病倒?

  “他有算出来,可他说避不过。不过,先生既然能算出来,怎么没有出来阻拦?”

  老头一愣,脸上竟浮起些红晕,呐呐的道:“我一直苦于算你究竟是谁,忘记了阻拦他。”

  孟夷光愕然,不知说什么才好,国师的性子与他先生如出一辙,从不掩饰从不撒谎,也不懂世俗人情,就这么直愣愣闯进了她的卧房。

  “我虽看不出你的来历,可你与这世间的俗人无异。阿川连这么点小天灾都未卜出,只因他与你成亲后,为俗事所累,再也无法沉心静气,心智失守遭到反噬,有些人会疯掉,有些人会昏睡而亡。”

  孟夷光脸上血色尽失,心口剧痛,原来这一切真是因为自己而起。

  她泛红着眼,颤抖着问道:“先生,他还有救吗?”

  老头沉默一瞬,紧紧盯着她道:“我能救。可他醒来之后,或许不再记得你,或许变成与你一样,成为普通寻常之人。”

  孟夷光眼泪猛地溢出眼眶,她捂住脸,良久后才移开手,笑着道:“只要他活下去,怎么样我都能接受。”

  老头有些意外,拧眉道:“可这世间,能改变阿川的亦只有你,阿川长得好看又聪慧过人,你再也找不到如他那般好的夫君。”

  孟夷光摇摇头,将难过统统压在心底,淡淡的道:“我倒宁愿他忘了我。他举世无双,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本领,如果他成了普通寻常之人,他就再也不是裴临川。”

  老头看了她几眼,起身一言不发往外走,孟夷光失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,只余沙沙的雨声。

  风停了,黑暗的天际渐渐转灰,灰蓝,继而天光大亮。

  郑嬷嬷疾步进来,焦急的道:“九娘,李全等在外面,说唤你去国师处。”

  孟夷光晃了晃,该来的总得面对,她稳住心神前往自己住的院子,到了院门口,抬头看了一眼天机分院的匾额。

  那块匾还崭新,衬着他遒劲有力的字,与粉墙黛瓦,竟说不出的般配。

  她以前进出许多次,竟然没有真正看过几眼,不过短短的数日,像是过了万年,连同院子里的一花一木,都觉着无比的陌生。

  院子里禁卫森严,李全领着她进到屋内,老头已洗漱过,看起来比先前还要苍老些,坐在案桌前认真用着早饭,皇上一旁垂手侯立。

  孟夷光垂下眼帘,上前恭敬曲膝施礼,老头看了她一眼,说道:“阿川醒了,皇上要跟你说话,不是我找你,我吃饱后就走。”

  皇上讪笑,咳了咳对她道:“幸得先生高明,才救回了阿川。可经过此事之后,今后你不宜与他再在一起,我准予你们和离,前事就一笔勾销不再追究。”

  老头停下筷子,奇道:“难道你曾想降罪于她吗?”

  皇上干笑,含糊道:“先生,我也是见阿川病了一时心急,又一直拿阿川当亲生儿子看待,难免会迁怒与他人。”

  孟夷光垂下眼脸,站在一旁神情麻木,心中钝痛,他们,才不过刚刚开始,却又无疾而终。

  老头不再理会皇上,继续用自己的饭,他咳了咳,对她说道:“总算夫妻一场,你进去看看他吧。”

  她曲膝施礼,走进自己曾经的卧房,阿愚阿垄一左一右守在床边,见到她来忙起身让开。

  裴临川躺在床上,眼眶深凹,脸颊瘦得皮包骨,脸上的死灰气散去,重又恢复了生机。

  他双眼睛仍旧清澈透亮,眼光看向她,皱眉道:“你的脸花了,像唱戏的伶人。”

  他的话与先前无二,可现在的他,却不再认得她。

  孟夷光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,目光哀伤,就那么定定看着他。

  他面露不解,问道:“你为什么哭?”

  “因你生病又被治好,我很开心。”

  “哭不是因为伤心吗?你是傻子吗?”他撇嘴,嫌弃的瞄了她一眼,又疑惑的道:“我瞧着你似乎有些眼熟,可我不记得你是谁。”

  孟夷光努力微笑,淡淡的道:“一个陌生人而已,听说你病了,来看看你。”

  他不再说话,淡漠的移开视线。

  她亦不再多言,曲膝施礼后转身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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